2012年8月29日 星期三

風暴期

自從開始經營「石皓G湯」部落格,讓我有機會接觸到許許多多來自不同背景的感染者,有些是充滿智慧、妙語如珠的前輩,有些是跟我一樣還在歷程中浮沉的中生代,也有許多是年輕氣盛的青少年朋友;這一群人都經歷了相同的事件,但是卻都有著大相逕庭的際遇,有些人擔心著自己的未來,有些人把握著當下的每一刻,也有些人泰然淡定的如甚麼都沒發生一般;但同樣的是,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寫著屬於自己的人生,都有許多值得借鏡的反思,或是值得學習的應對。

感染愛滋最開始的一段心理調適,就是所謂的風暴期,有些人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夠勇敢坦然面對,但也有些人花了三、五年的時間,仍然掙扎受制於病毒所帶來心理層面的影響,然而不管這段期間或短或長,人生中最高興的時刻之一,莫過於當我們感到有足夠的勇氣對我們所不能改變的現實放手,一旦有幸跨越了這道障礙,進入了調適期,我們就能有一個更為堅強、勇敢的心態,去對愛滋的知識作了解,去對身體的疾病做管理,去對眼前的當下做調整,去對自己的未來做規劃。

在風暴期中,絕大多數的人最擔心的一件事,就是要提早面對死亡的可能性,我自己也不例外,想者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不肖,想著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去做,想著自己為什麼這麼不小心,想著自己剩下的時間要怎麼安排,彷彿已經預見了自己的告別式一般;但就在釋懷放手了這些負面想法後,生活中的絕大部分仍然像過去一樣正常的運作,除了每天吃藥的時候之外,幾乎不會去想到愛滋這件事,而自己也漸漸的了解,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生大部分時間都沒有認真的活著。

在近期遇到許多的年輕新生感染者中,發現大多數朋友的風暴期都遠比過去來得縮短許多,甚至有些人告訴我,在知道的當下就已經接受了感染的事實,完全沒有任何的徬徨、無助、擔心或害怕;進一步的思考造成此一改變的原因,我不禁自問,是因為對愛滋的正確認知增加?還是因為早已有預期感染的心理準備?還是因為對愛滋的無知而造成無感?甚或是因為不瞭解後續可能的付出而變得無所「畏」?

我想,每一個不同的背景也會反應出不同的預期,可能的原因也並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而這些原因雖然對專家學者或是政府當局來說,可能會是一個重要的教育宣導策略之警惕,但是對感染者而言,真正的原因似乎其實並不是這麼的重要,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要盡力渡過風暴期的摧殘,放眼所剩二、三、四十年的未來,告訴自己要注意身體的健康狀況,為長遠的抗病歷程做好最佳的準備,如此而已。

2012年8月20日 星期一

從書桌看世界愛滋(十一)- 生妓肛藥,愛滋高風險

上週在網路上看到一則新聞(新聞連結 http://www.cna.com.tw/News/aALL/201208160392.aspx),台灣疾管局的副局長施文儀說,「生妓、生藥、生肛」是感染愛滋風險高的三生類,提醒與陌生人發生性行為、召妓、肛交要戴套。看完真的讓我一肚子火,尤其是看到其中的打油詩,更是讓我搞不清楚台灣當局的腦袋裡裝的是甚麼?這首打油詩寫到:

「生妓肛藥風險高、性交戴套沒煩惱、切莫僥倖無套交、染傳愛滋你全包。」

完完全全就是一個在貼標籤的歧視性作品,因此我也順手寫了一首打油詩作為回應,請各位看官不吝指教:

「台灣疾管行行好,愛滋宣導別亂搞,歧視汙名亂打鳥,疫情沒法控制好;生妓肛藥風險高,重在宣導非阻撓,篩檢治療多管道,愛滋不再是煩惱。」

有趣的是,今天疾管局又發出了一篇新聞稿,標題寫道「疾管局副局長 支持同志婚姻合法化」(新聞連結 http://iservice.libertytimes.com.tw/liveNews/news.php?no=683360&type&Slots=Live)雖然他的確是第一位公開站出來為同志婚姻說話的政府高層,這一點的確值得讚賞,但是仔細閱讀其論點內容,實在仍然讓我個人覺得有點腦殘,畢竟同志婚姻並不等於愛滋防治,以這樣的論點來支持同志婚姻,反而讓人有掛羊頭賣狗肉的感覺,令人感到好氣又好笑。

2012年8月17日 星期五

在思念邊緣散步

在過去的文章與分享中,很少談及我私人感情這一塊,原因並不是乏善可陳,也不是因為族繁不及備載,只是因為每一段關係,都有它刻骨銘心之處,在用心過後實在很難以三言兩語就能輕易帶過;但是,在他過世6週年忌日的今天,希望能在這裡抒發自己的情緒,在思念的邊緣散步,希望能夠為漸漸被自己遺忘的他,重拾過去點滴的回憶,喚起過往片刻的甜蜜。

2002年的萬聖節,當時正在舊金山工作的我,不免俗的花了些心思,裝扮成電影「魔戒」裡的精靈,長長的斗篷下,有我精心縫製不蔽體的絨毛衣飾,帶著忐忑的心情,與朋友一起走在卡斯楚的封街派對上,看著熙攘往來的妖魔盡出,感受著台灣所沒有的氣氛,我的特殊裝扮也成了許多遊客鎂光燈的焦點;在連續的bar hopping之後,跟著一群朋友去附近的一個G片製作人Garyhouse party,在滿場的養眼G片明星與帥哥名流中,認識了一位扮成撒旦的帥氣老外Stock,時年32歲的他是美西某知名室內裝潢公司的首席設計師,儒雅的舉止與溫文的言談深深的吸引著我,但身為一個異鄉人,完全不敢奢望會與如此搶手的天菜有任何更進一步的交流,因此在簡短的噓寒交談後,便不以為意地匆匆結束了這段對話,繼續我期待已久的萬聖派對。


 大約一個月後的感恩節,同一個house party的主人Gary約了我參加感恩晚餐,竟特別安排我與Stock同坐,撲通撲通的小鹿讓我整頓晚餐心不在焉,但卻也隱約感受到他的殷勤,離開時互相留下聯絡方式,就這樣經歷了幾次的約會後,史塔克跟我便成了行影不離的一對伴侶,事後也才知道在萬聖節後,他便不斷向朋友打聽我這號人物,也因此才有了Gary的撮合,自此以後,無論在何種社交場合,Stock與我一定是孟不離焦的連袂出席,更成為周遭朋友眼中最曬恩愛與欣羨的一對,交往一年後我也搬至Stock的住處同居,兩人感情更加升溫,然而,也因為舊金山夜店同志族群這個大染缸,Stock與我也漸漸的受到安毒的影響,生活作息也隨之擾亂破壞。

因著工作簽證的到期,又不想非法居留成為幽靈人口,熱戀中的兩人迫於無奈只好分隔兩地,因為有台灣家人朋友的支持,我的生活很快的步上軌道,但是Stock卻因為失去了心靈上的支柱,而其他朋友只要看到stock出現,就一定會詢問Where is ShiHao?更讓Stock越來越孤立自己、越來越沉淪於安毒的世界,分開半年後,在一次的視訊對話中,兩人互相告知了感染愛滋的噩耗,兩人的聯絡就漸漸地沒有之前如此的密切,但是只要每隔半年,我一定會飛過半個地球去看Stock,同時重溫我的California dreaming,約定好等我回來兩人一定要再續前緣。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萬萬沒有想到就在2006年的8月,我計畫搬回舊金上的前夕,電話的那頭傳來另一位朋友的聲音,告訴我Stock因為愛滋病發造成巨噬細胞攻腦而昏倒,我卻仍然因為工作的關係,按照原計畫在一周後飛往美國,但是沒想到兩天後便接到朋友傳來Stock過世的死訊,讓我心痛悲憤、不能自己,因為Stock家人希望盡快處理後事,導致我飛到美國時已趕不上參加他的喪禮,這也成為我這一輩子最遺憾的一件事。

其實失去身邊所愛的人並不是如此的特別,因為這將會發生在我們每個人的身上,埋葬後的身軀也許再也不得覆見,但是那段走過的曾經,卻將埋在心裡的深處,永遠無法抹滅;6年了,關於Stock的一切似乎已經漸漸流放到腦海的邊緣,對於Stock的不捨已漸漸釋懷,思念以及回憶也已經從鮮明淡化至模糊,只能靠留存的照片、e-mail、紙條等,來喚起我生命中永遠地甜,也只能靠著在思念邊緣散步,來撫平我生命中永遠地痛。 Rest in peace, Stock my love.

2012年8月9日 星期四

舞夜十八趴(七) 恐怖獻祭

凌晨三點的手機鈴聲劃破了黑暗中的寧靜,螢幕所射出的藍光也將房中擺設染上幾許詭異,電話的那頭傳來小古虛弱的求救聲:「我被下藥硬上了,快來救我!」正濃的睡意立刻消散,沒有任何的遲疑或質問,簡短的了解確切的地點並確認沒有生命安危後,便隨意套上平常不會穿出門的運動短褲以及寬大T恤,匆促驅車前往小古的所在路口,沿路上腦中別無他想,一心只希望他沒有大礙,不到15分鐘的時間,就抵達平時需要半小時左右才能完成路程,快速掃射到小古頹喪失魂的身影,立刻下車將他扶至副駕駛座。

一句平淡無奇「你還好吧?」的試探性問候,讓平日意氣風發、表面矜持的小古,一聽到後立刻放聲痛哭,雖然也不是第一次看他潰堤,但是此情此景卻讓我意料之外地永難忘懷,我將車子駛離現場,漫無目的地在市區遊走,平時多話的兩人就在啜泣聲中維持了將近一小時的靜默,小古的情緒也總算漸漸平復,因為擔心再次觸發他不穩的思緒,索性將車開進路旁的汽車旅館,讓小古稍作休息、沖個涼水澡(提醒大家千萬不要在用藥後泡熱水澡,如此會加速血液循環,反而可能讓退效的藥物再生作用,進而弄巧成拙),我也不催促小古說話,希望讓他自己能夠主動地告知我事情原委(我可不是八卦喔!但半夜把我挖起來總要有個解釋吧!)

古:「對不起...半夜還把你挖起來。
皓:「神經,都幾年的朋友了。」
古:「我真的被下藥硬上了!昨天在UT跟一個沒見過面的網友約泡,到他那吞了(E)之後喝了杯可樂,15分鐘之後就不省人事、沒有記憶了。」
皓:「那不是很好?平常自己一直說希望被下藥迷姦,現在發生了有甚麼好抱怨的。」
古:「吼,你很煩耶!我是說...你也知道我平常都開玩笑啊!現在真的遇到很恐怖耶,而且我醒來之後房間還多了三個人。」
皓:「看到鬼喔?」
古:「跟你講正經的啦...真的人啦!我猜我應該被倫了...」

我的心頭一驚,也收起之前的玩笑態度(純粹只是想逗他開心),心中閃過一絲大事不妙的念頭,認真地詢問小古所記得的一切經過,但是小古說過程他真的完全不記得,只知道醒來後菊花隱隱作痛,拿著手機拖著沉重的腳步去廁所清洗,發現後庭有殘留的精液,便急忙地打電話跟我求救,出來後穿上衣服,便迅速離開事發現場,心理雜亂的思緒讓他不知如何反應,但是腦海一直出現一個擔心的聲音:「我會不會感染愛滋?」而這時的我也浮起同樣的不詳預感。

在安慰了小古幾句之後,兩人都認為小古被當作祭品給四個人「享用」,心中雖然感到忿忿不平,但是卻也因為不知道能夠做些甚麼,而感到無言與無力,因此便只好稍作補眠,等待性病防治所(現在的聯合醫院昆明院區)開始看診,看看是否可以有所補救,但在經歷了一夜的折騰,實在也難以入眠,眼巴巴的等著開診時間的接近,才匆匆驅車前往;當時的我們對愛滋沒有太多的認知,也沒有現在所謂的預防性投藥,因此在告知醫生大概的情況之後,也只能等待空窗期過後,再接受愛滋的篩檢。

正如我們所預期的,在經過兩次的篩檢過後,小古確定感染了愛滋(我有詢問過他,小古同意讓我在這裡公開),雖然確診後並沒有太多的風暴與沮喪,但是在經歷過這次的事件教訓之後,小古也漸漸收起玩心,不再像過去一樣的隨心所欲,行事之前也會多考慮一些(對方是否信得過?去的地方是否安全?趴場的型態是否適合?)、多準備一些(保險套、潤滑液)、多小心一些(趴場安全,安全性行為),遇到周遭有跑趴的朋友時,也會以「我聽說...」的方式,告訴他們要學會如何保護自己,這又何嘗不是一個老天爺給的機會呢?

~~ 未完、待續 ~~

2012年8月3日 星期五

否認,也是一種選擇

八年前剛匿篩完聽到「可能有問題」時,不假思索的掛斷電話,當作什麼也沒發生,否認自己的健康狀況有任何的改變;一年之後確定自己感染愛滋時(西方墨點),似乎也沒有太多的考慮,就選擇坦然的面對愛滋,定期的回診,從不欲蓋彌彰的戴口罩或壓低帽緣,也不忌諱在掛號櫃台大喇喇地拿出那張小卡片而被貼標籤,反正該來的還是會來,該面對的還是無法逃避,就這樣一路走來,把握住老天爺給我的第二次機會。

面對愛滋病不是唯一的選擇,有許多人即使在聽到公衛人員告知確診之後,仍然不相信自己感染了愛滋,這些人無法面對事實,不願意相信自己總有一天終將離開,他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所愛的人傳染了愛滋給自己,抑或這不願意去想自己可能傳染了愛滋給所愛的人;否認對於愛滋感染者或是其他人而言可能是具有危險性的,否認的人因為不相信自己生病,因此可能不會去照顧自己的健康情況,而如果他們不願意採取預防措施,更有可能會將病毒傳染給他人,甚至有些選擇否認的人會轉而依賴酒精或是藥物,來讓自己忘記體內那個「看不見」的病毒。



同樣的,有些人在聽到自己或別人沒有感染愛滋時,也會選擇否認,他們無法相信自己沒有被感染,抑或是他們不願意去認清對方沒有感染的這個事實,舉例來說,有些感染者的另一半不願意相信自己沒有被感染,或是相反的,感染者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另一半沒有被感染,因為這將意味著兩人間的性行為必須要有所改變,更有甚者是兩人可能因此而選擇離開對方。

然而,否認並不一定都是不好的,其實否認也是一種選擇,部分的否認可能有助於我們處理每天所需要面對的挑戰,並且進一步的計畫未來,否認也可能可以幫助我們不去無時無刻的想著自己感染愛滋這個嚴肅的議題,讓自己在更多的時刻能夠放寬心胸、享受當下,換句話說,如果面對愛滋會讓自己終日鬱鬱寡歡、自怨自哀,也許選擇否認,反而是一種讓自己更健康走下去的方式,等待時機成熟或是準備好的時候,再來更新自己的選擇,不再一昧地否認,而是以一個較為「利己」的態度,來去處理自己體內看不見的負擔。

身為愛滋感染者,每天要去調整的負面情緒其實不勝枚數,有些人可能因為身邊的朋友過世而感到哀傷,有些人可能因為某些行為導致他人感染而感到後悔,有些人可能為身分曝光而受到拒絕而感到擔心,甚至有些人可能出現尋短的念頭或是已經開始計畫要自殺;其實我們都應該找個時間靜下來,問問自己的感覺,並告訴自己這些負面情緒都是正常的,不要因此而放棄自己,可以找人幫忙自己尋求處理這些負面情緒的方法;而如果周遭有這樣的朋友,也請不吝花一些時間聽聽他們的想法,定期的與他們聯絡,告訴他們隨時都可以打電話與自己聊聊,相信我,談談自己的負面情緒會讓負擔減輕許多,常常在一念之間,就能讓自己從絕望的幽谷釋懷至淡定的平凡。